永恆黑翼

第五章

是非倒轉顛反
浮於表面事實並非為事實
除了虛與實存在與不存在
其它牽制   於本身意義
價值意義重要為何?
只能      追隨腳步而去
只能      盲目摸索尋找
當一切豁然明瞭之時
那卻是     最為殘酷的答案

「母親，我們要去哪裡?」

小男孩趴在車後座底端，深藍髮絲伴隨小腦袋動作垂落散亂，由玻璃窗往外望，碧綠雙眸直愣愣地看著自己熟悉、連綿白色建築物漸漸隱沒於山巒後方，在蜿蜒車道上被森林籠罩，並離他們愈來愈遠，他以稚嫩童音開口問道。目光轉向坐於自己身旁女子，眨眨小眼。

後者微微一笑，將懸掛在座位上的小身子輕抱於腿上，小男孩撒嬌般地轉身一抱，窩在母親懷中，抬首望著與自己相同髮色及瞳眸色澤的她。

「阿斯蘭想去哪裡?」

輕聲反問兒子，順了順整理他一頭亂的深藍，只見小腦袋偏了偏，像是思考，而後展露屬於小孩子軟軟的笑容。

「只要跟母親在一起，去哪裡都可以!!」

他不喜歡那些穿白衣的叔叔及阿姨，每天都要他吃藥或打針，還在自己身上插了好多跟討厭的管子，身邊的大機器會在他動作時嗶嗶作響……

厭惡白色建築所有東西，極力忍住所有痛苦，忍住淚水，他隱約明白自己不同於其它小孩。

註定，就是這樣。

只有母親，在他忍耐過後會輕聲安慰自己，並溫柔地替他擦掉眼眶中打轉的淚珠。夜晚，陪著他，耳邊哄他入睡的旋律讓他可以不再畏懼處於廣大隔音空間，安心沉入夢鄉。

雖然往往於隔天醒來時見不到熟悉身影，不過，能在自己經過討厭的東西之後再次和母親見面，這是唯一支持他撐下去的原動力。

今天，不同往常地，一覺清醒發現母親依然待在自己身邊。

很高興，也很疑惑。

母親不發一語地將自己身上那件討厭的純白衣物脫下，快速換上連自己都沒看過的、乾淨有領子的衣服，然後抱起他一路快步地走出房間，在建築物大門口坐上現在所搭乘的這輛會動的機器。

「那，以後跟媽媽住，要乖乖聽媽媽的話。」

「嗯，會聽話!!」

懂事地點點頭，小男孩對她承諾，軟軟的笑容朝著母親笑著。

乖巧的回答，令前者伸手摟緊自己，小男孩趴於母親肩頭，感覺她的身子在顫抖。再眨眨眼，綠眸不解地望著抱住自己的人，瞄見母親深邃碧綠眼底泛出些許淚光。

「……母親?」

──為什麼……母親在哭泣?

是身體不舒服嗎?

兒子輕聲關心喚了聲，她微搖首，見他正疑惑望著自己，只是縮緊手臂將懷裡的寶貝摟住更緊些。

「對不起……」

──因為是個錯誤的存在，所以……讓懷中的他飽受痛苦嗎?
讓還不懂事的他……這麼小的他……

「對不起……阿斯蘭……」

微些哽咽聲音於他耳邊道歉，餘音，迴盪。

他並不是錯誤，至少身為母親的自己，不這麼認為。

──寶貝兒子對自己而言，那是珍貴的價值，錯誤從一開始就被她完全否認。

不，錯誤根本不存在。

「母親……」

母親……向自己道歉……

為什麼?

──為……什麼……母親……

那時……他……在哪裡……?那裡……

又是什麼地方……?

他想不起來。

想不起來。

記憶，模糊不清，如同虛幻，又如同真實。

他……

意識朦朧，思緒漸漸抽離，一陣混淆間那如似真實的夢境旋轉，蕩漾，難過感受直達心坎。

他忘記了一些事情……重要的事情……

腦海中隱約的哭泣，及吶喊聲──

小孩子的……啜泣?

──那又是誰……在哭?

他為誰難過?……又為何難過?

記不得了……

──什麼都……記不得了。

乾澀喉頭緊縮，闔起的眼眸微蹙轉動，試圖撐開沉重眼皮，湖綠濁混著望向前方，那昏暗又泛點暈白的視線，如一片迷霧阻擋眼前，但隨著視覺習慣光線之故，原本漫漶景象逐漸清晰。

夕陽照射，白潔天花板反印出淡淡淺黃。

面前所見到的第一件事物。

天花板……房間……

──他……

思考完全清醒，昏迷前一刻的記憶同潮水般湧現，喚回他不太清楚的意識。扯動手臂，身上傷口泛疼，不過能感受到不再那麼嚴重，阿斯蘭支住臂膀，撐起身子，翡翠綠眸將四周掃了一遍。

這裡是宿舍，自己房間的床舖上。

看來自己昏迷之後，學長和煌將他帶回宿舍，卻不知道已經過了幾天了……

望向自己身上所纏綁的繃帶，貼著醫療膠布的俊氣面容先是傻了一會兒，而後扯出一抹欣慰微笑。

受傷，是值得的，他實現諾言保護了卡佳里……

──對，他守住了承諾。

像是如釋重負地鬆口氣，心情愉快，阿斯蘭起身想下床走動，順便找水解渴，卻發現雙腳被某種物體壓住動彈不得。

咦?
目光定於那〝物體〞上頭，擁有一頭耀眼熟悉金黃髮絲人兒趴於自己腿上靜靜睡著，小臉流掛兩行未乾淚痕，眼窩下方還有著淡淡黑暈。

卡佳里……

眉心微擰，下床動作盡量放輕，以不吵醒身旁小貓為原則移動身軀，悄聲落地，蹲至她身邊。

俯身伸手，大掌不著痕跡地拭去她兩頰淚水，細細端詳與自己印象中成反比的蒼白臉蛋。後者並沒有因此而驚醒，只是嗚了一聲身子微動調整位置，繼續沉睡。

自己應該昏睡有好一段時間了，依卡佳里眼窩淡黑判斷，她在這段時間除了照顧自己之外，似乎因掛念他的傷勢而沒睡好，而且……

綠眸瞥見同樣綁於小貓左臂的白色，上方還滲出些許血跡，劍眉再次擰住，藍髮少年思考似地輕撫過她身上傷口，眼底的情緒參雜恍然。

她的傷，到現在還沒痊癒?

怎麼會……

咿呀──

房門開啟聲令他停止手中動作，回首，看著粉色長髮人兒探頭進來。

「小……」

天藍對上碧綠，原本要叫卡佳里的話語止住，阿斯蘭比出噤聲手勢，前者馬上會意過來，點頭微笑。

望了望還睡著的金髮人兒，他動作輕柔地打橫抱起趴臥床旁的小貓，一手橫過她瘦弱背部，一手穿過膝下無半點聲響地將她安放到床榻上，蓋好被子，熟練舉動完全沒打擾熟睡的她。

然後，跳下床，同拉克絲離開房間。

「啊啦，你醒了。」

闔上門，她微笑道。

「大家都很擔心你呢。」

「我……睡了多久?」

目光瞄到坐在客廳沙發看電視及看書的煌和伊薩克，詩河則在餐廳那兒盯著電腦銀幕，應該是在寫報告，阿斯蘭視線回到拉克絲身上。

「三天半，還好你醒了，不然小卡等等睡醒又會哭鬧……」沒有他在她身旁，她會像小孩子一樣哭著，哭累則睡，醒了再哭，一直循環。

盡量安慰她，盡量讓卡佳里待在他身邊，至少穩定小貓害怕的情緒。

哭鬧?

弄不清楚她所說的，想開口問，伊薩克聲音從客廳那邊吼了過來，「KUSO!!沒死就算了，不要連帶那死野貓哭天喊地的，吵死了!!」

啪地闔上書，銀髮男子沒好氣地對著學弟抱怨。

「還有，既然醒了，就叫那KUSO的小鬼給我好好休息!!」

──什麼……?

聽著學長怒吼，腦中更為混亂，阿斯蘭滿臉疑問。

他是在說……

「小卡在這三天內沒有好好睡一覺過，大多時間都坐在你身旁治療傷口……」嘆氣，身旁拉克絲為他解答，天藍眼底閃過一絲擔憂，「持續使用能力卻不休息，加上她不聽我們的……」只會聽你的……

勸阻她，她會掙扎，前兩天伊薩克試過了三次，小貓差點要張牙舞爪撲上去和銀髮男子拼命，煌費了好大一翻功夫才把她和伊薩克分開，後來乾脆放棄繼續阻止她。

「她遲早會倒下的……所以，阿斯蘭，麻煩你……」

──她為了他而哭泣，為了他犧牲睡眠，甚至……使用過度力量為他治療傷勢。

「……我知道。」沉默了一下，「我會讓她好好休息。」

難怪自己身上嚴重傷口痊癒迅速，才三天半的時間，以好得差不多了。

回想方才小貓疲累睡顏，阿斯蘭臉色沉下，並不太好看地回答她。

等等一定要她乖乖睡上一覺，即使她堅持不肯……

煌回頭支於沙發邊緣，晶紫瞳眸看向藍髮少年。

「阿斯蘭，小卡除了治癒能力外，你還知道具有其它能力嗎?」

「其它……??」

坐到餐桌其中一椅子上，接過拉克絲端來的咖啡，阿斯蘭偏頭挑眉，不太了解煌所問的意思。

「嗯，像是那道黑色光芒。」

平常虛無只擁有一種與眼睛色彩相同的光澤，之前身為靈立的他，在消滅虛無時根本沒見過具有兩種光芒顏色的逃脫虛無。起出也不知道卡佳里具有這種能力，都是在前幾天的戰鬥中……

這次戰鬥所引出的，他猜測她說不定異於其它虛無。

「……我不知道。」

綠瞳順勢黯下，記憶倒轉回三天前那場戰鬥。他並沒有和卡佳里融合，卻單獨戰勝那名黑髮紅瞳靈立。

不，其實根本不算打贏，因情況危急是自己轉身背對敵人，而那名少年也不知為何原因不再追他。

卡佳里身邊迸發亂竄的漆黑，與她本身散放光芒成了反比。當時靠近她時，感受到強大又壓得自己喘不過氣的壓迫感。但自己急於將黯黑控制終止，不傷害任何人，一時之間也沒有去想那麼多。

──那股令自己不寒而慄，含帶肅殺冷冽之氣息的黯黑光澤，究竟是什麼?

卡佳里掌控不了，但那光芒確實是由她體內發動的……

悶悶地抓起桌上一塊麵包，咬了一口。

「不過我能保證，卡佳里不是自願的想啟動那力量。」

破壞四周，傷害大家，純真的像是小孩子的她絕對不會做出這種事，而且當力量不受控制時，她是無助流淚顫抖，無能為力對自己搖頭，透露尋求幫助的訊息，乞求著他的幫忙。

「不想啟動?」

「她沒辦法掌握那些光芒，你也看到了，那些黑色光芒……是在到處亂竄。我或你，或學長任何一人上前阻止都遭到攻擊，卡佳里不會想攻擊自己人吧?」

大概連她本人也不曉得體內有另一股力量存在……假如是這樣，說不定下次還有機會再次將它爆發出來，那時周圍的人都會有危險。

煌沉默，滑落栽倒回沙發座位，似乎在思考某件事情。阿斯蘭繼續啃著手中食物填飽五臟廟，身旁嗶嗶兩聲電腦關機引起他注意。抬首見著詩河關上電腦起身收拾。

「又麻煩妳了，學姊。」

卡佳里沒有幫自己包紮傷口，身上熟練又正確的繃帶綁法應該是出自醫科班的學姊手上，微頷首同她道謝。

前者聽了，只是對他微微一笑，沒有說話。一手擱在電腦面板遲疑了一下恍神，然後才將電腦收好，逕自繞過餐桌、客廳，開門離去。

奇怪的反應。

通常她應該會回答他才對，但這次連話都沒說……

狐疑眼光投向杵於客廳的學長，銀髮男子只是偏頭嘖了一聲，回頭快步追出門外，大門被用力甩上。

發生……什麼事了?

──怎麼突然……

拉克絲與煌對望了一眼，阿斯蘭停佇視線於關閉門板上，並將最後一口麵包送進嘴裡。

「學姊怎麼……」

「這幾天，一直是這樣。」也不曉得哪根筋不對了，反正戰鬥結束後，他就看她常發呆，話也不太多，都做著自己的事情，有時候連續叫她也沒有注意到，煌替他解答。

──那笑容……淡淡卻容易察覺的深刻哀傷……

就像以前的自己。

沒有任何事物牽絆，沒有任何煩心的事情，只有拉克絲陪伴在自己身旁。

那種所謂〝難過的笑容〞。

伊薩克大概已經發現最近幾天的詩河異狀，當阿斯蘭看著他時，伊薩克反應是追出去，表示他知道詩河態度轉變，接下來的事他們用不著去理會了……

「學姊…心情不太好?」

「應該是有心事吧。」也只能這樣解釋，不然詩河的異常表現在平常是不會出現的。

搔搔頭，阿斯蘭看了一下煌，煌回看微偏頭，而後自顧自回到沙發上，繼續拿遙控器做出轉台的動作。

將視線調回餐廳，攤開放於桌上的報紙，頭版標題很稀奇地不令他訝異，內容大篇幅報導前三天商店街無故的爆炸及毀壞，警方初步判定是瓦斯氣爆引起，頭條佔了報紙的三分之一。

綠眸只大概略讀了一遍，目光在報紙的某一處停留。

那是他和黑髮紅瞳靈立打鬥過的地方照片，地面很明顯地被光芒力量打穿了一個大洞，腦海思緒回到之前，與他第一次敵對的金髮少女──

「煌。」

「什麼?」

停下手中動作，被喚的人從沙發爬起望著他。

「……那天，你有打贏嗎?」

替他擋住敵人給予牽制，最後又在他快支持不住時即刻趕到，身上傷口遠比自己的還多。

「嗯，算是……吧。」到後頭原本想給無法動彈的她致命一擊，那時竟然有這麼一瞬間，眼前浮現的是當初被自己傷成重傷的卡佳里，和金髮少女疊合成同一人。

猶豫使他下不了手，所以，放了她。

卻也沒想到，那虛無的使用者在他即將要離開之際出現，再度拖延了時間，當自己真的使出全力將之打倒後，自己對他所說的那幾句話，又引發了那金髮虛無的激烈反應。

趁那時機會難得，拉克絲生命安危遠比敵人來得重要，他選擇拋下敵人。

回想起來，以前沒與拉克絲融合時能徒手殺害任一名虛無，這次卻很吃力，那名金髮少女不是普通難纏，任何力量光芒及拳頭將她擱倒，她一定會翻身站起，即使已被他傷得體無完膚……

所以他不打算繼續纏鬥，在自己靈核劇烈疼痛之下。

現在仔細思考……一名虛無能有這麼大能耐與自己抗衡，實在是……

詭異。

「她不是一般虛無，我想應該有經過特別強化……」

想到她可以獨自發動於本體的力量，紫瞳沉悶地閃了閃，煌偏頭推測。

「既然連異形都出來了，強化虛無也沒什麼驚奇的。」

聽拉克絲說，那天她們所遭遇到的敵人有著變異左臂，而且也跟金髮少女一樣，單獨發動光芒，力量也比她們強好幾十倍，與敵人戰鬥時根本處於劣勢。

可見實驗室已創造出另一種個體，而且層次為虛無之上。下次攻擊對峙，他們不見得打得贏了。

強化……虛無……

阿斯蘭聞言皺了皺眉，腦海內浮現的是前三天那名少女面無表情卻帶有和卡佳里相似的純真面容。

還有那名紅瞳少年所對她的怒吼。

──「是縱幻的都該死!!」

眼底的憎恨及怒意，招招致人於死的攻擊。少年認為的事，使得他非常不解。

他知道少年那股恨，散發為悲傷的恨，雖然不清楚恨意來源……

屬於縱幻的……都該……

死嗎?

為何?

擁有恨，只擁有恨，能做得了什麼?

嘆氣，轉回桌面報紙上，煌滑下座位見他不再說話，繼續按遙控器。

咚!!!

寢室內在這時突然傳來一記悶響，引起房外三人同時抬首看向房門方向，阿斯蘭挑眉，內心猜測門內情形，要是自己沒料錯的話──

「啊啦?小卡醒了吧?」

粉色人兒道出他的猜疑，步伐輕移伸手，但還沒觸碰門把，門內一陣乒乒乓乓，經過五秒寂靜，房門早一步被推開，小貓頂著一頭睡得亂七八糟的燦爛金髮，睡眼惺忪卻含帶著急地衝出房間，一出來就四處張望，直到琥珀雙眸搜尋到自己想見的藍髮少年身影，然後愣於原地。

──他猜對了。

溫和笑容出現於俊臉上，看著呆呆地發愣金髮人兒，伸手。

「卡佳里。」

輕輕喚著，沉穩嗓音以獨特的語調喚著她。

小貓原本因沒睡醒兒迷濛的雙眸聽見他的叫喚聲逐漸明亮，一步步慢慢地走向他，停在他面前。

阿斯……蘭……

阿斯蘭……沒事了……

藍髮少年對著自己微笑，好端端地在她眼前，而不是躺在床上失去意識，不知何時醒來的他。

「阿……斯蘭……」

一顆心懸高三天半，現在他安然無恙，緊繃的心情頓時放鬆。隨著內心適然，壓抑的情緒通通竄擁而上，眼眶一熱，卡佳里叫著他的名字，將頭垂低，忍住眼中淚水。

不行，她不能哭的……她答應過他……

不能哭的……不能哭的……

──但自己………

大掌一撈，小貓咪嗚一聲，下一秒熟悉久違的男性氣息圍繞，抬首發現那雙深邃幽黯卻帶點溫柔的翡翠綠眸正看著自己，他將她摟在懷裡，另一隻手輕輕拍著她微顫的背部，像哄小孩似地。

「阿斯蘭……」

「我不要緊了，謝謝妳。」

小聲安慰懷中小貓，阿斯蘭微笑對她道謝，她不眠不休使用過度力量來治療自己，他才能夠迅速康復下床走動。

倒是她，為了自己，應該累壞了……

「嗚……」

打轉淚珠在他安撫之際決堤，小貓緊抓著他的衣服，小臉靠於他左胸膛上嚶嚶啜泣，將三天累積的擔心害怕，及對他深深的想念，一次全發洩出來。

阿斯蘭似乎了解她的心情，極為輕柔地以指尖寵溺地順著小貓淺金髮絲，安撫動作未停。

──擔心自己的心情，如同那時她受重傷時，自己祈求她能清醒一樣吧?

認定守護她，而她，也不希望自己離開。

「乖，別哭了……我沒事……」

沉聲於金髮人兒耳邊輕道，抹乾她直落的淚水，大掌摩挲小貓臉頰，後者只是哭著，身子一顫一顫地窩於自己臂彎內。

她還是一樣愛哭……

笑了笑，視線瞄見前方的煌已關上電視，和拉克絲站於大門口並對自己揮著手勢，他也沒想那麼多，不過很訝異地，自己’竟然知道煌在對他比什麼。

『我和拉克絲先出去走走，等會兒再回來。』

他點頭，然後，他們帶上門離去。

刻意給他們獨處的時間，想得可真周到。

屋內，只剩他和她。

看著無法止住淚水的她，手臂一彎將她瞬間打橫抱起，小貓還沒察覺煌已經帶著拉克絲悄悄離開房間，咪嗚驚叫，雙手只能圈住他頸部以免摔落，不解他為何這麼做，抑或被他突然舉動給嚇到，也忘了哭泣，兩道淚痕掛在小臉上，淚水止了勢，卻還是微微哽咽著。

旋開寢室門把，抱著她進原本她待著的地方，鬆手安放小貓至床上。

「阿斯蘭……」

為什麼又抱她回來?難道他要離開了??

小手不自覺地扯緊手中衣物，抓得牢牢的，深怕他轉身離她而去，聚集眼眶的淚珠見勢又要落下。

「放心，我不會離開的。」

拍拍眼前人兒小腦袋，知道她在擔心何事，他微笑向她保證，後者嗚咽，啜泣地再次將臉埋入他胸前。

淚水沾濡衣襟，暗自嘆口氣，他好像沒辦法阻止她繼續掉淚，伸手讓她面對著自己，與哭泣的她對望。

「好了……別哭了……」

「嗚……」

「我不是沒事了嗎?」

綠眸直直看著她，她哽咽地對他頷首。

「可…可是…」

──三天來，她只能待在他身邊守候，靜靜看著他，自己默默流著淚。

是自己害得他重傷昏迷，都是自己的錯……

她不要，更不想承受那種心痛的感覺。

「阿斯蘭受了傷……我卻什麼事也不能做……」

啟動沒有恢復的治癒能力，恨自己為何幫不上忙。力量，只是暫時給予治療，卻在他受傷那時完全起不了作用，還差點兒讓他……

「嗚……嗚…對不……起…」

那種無力感，那種只能眼睜睜但無法幫忙的心痛及著及，這三天半的時間一直停滯於內心深處扎疼自己。擔心他隨時有可能斷了呼吸，擔心他可能永遠沒辦法清醒……

──他是她最重要的人…她不希望……

「為什麼說抱歉?」

聽見她在道歉，他皺眉，沉聲道。

「我受傷，並不是妳的錯……卡佳里。」

思考單純的她，對他道歉只有一種原因，就是做錯事了。不過這次他並沒有做錯事，又何來的道歉?

她的想法，要糾正回來。

對，現在，不然以後會錯得很離譜。

「我不是說過，要保護妳?」

「嗯……」

垂下頭，小貓乖乖地點點頭。

「既然要保護妳，當然，多少會受一點傷，那不要緊的。」

溫和露出笑容，大掌托起小貓下頷伸手擦乾她臉蛋上所有淚痕淚水，但卡佳里依舊紅著眼眶，抿起唇瓣。

「可是……阿斯蘭是因為我才受傷的……」

──如果他真的因她而倒於血泊中，再也起不來時，那她……該怎麼辦?

懦懦出口，想到這兒又喉頭一哽，淚珠再次，落下。

「我不要……你離開……」

抽噎著，小貓輕搖首。

「我不要你死掉……我不要阿斯蘭………嗚!!!」

咦!?

話曳然而止，沏滿淚水的琥珀雙眸忽地睜大，嘴上溫軟熟悉觸感令她反應呆滯，小腦袋如上次般一片空白。

他……

用什麼方法好像都沒辦止住她的淚水氾濫，阿斯蘭想到的，是最為直接也是最快速的──

藍髮少年上前傾身，以唇封住小嘴，前者雖是先嚇傻，愣了一會兒，潮紅漸漸暈染小貓臉頰，順其自然地，她輕輕闔起眼簾。

腦中，之前拉克絲笑吟吟的面容對她解釋過的話語迴響。

──〝阿斯蘭也喜歡小卡啊，因為喜歡，才親妳的。〞

是喜歡……所以沒關係……

這次，她沒有推開他。

任由他摟住自己，男性氣息先是輕吻她唇辦，見她沒有反抗，似鼓勵地更進一步，下滑遊移至她細嫩頸部細細啃咬，印下一道道紅痕。

小貓嗚咽出聲，身子一顫，琥珀染上一層濛霧，左手向後想支住身體重量，卻在這時牽扯到肩頭傷口，嗚咽頓時轉為痛苦抽氣呻吟。

「嗚……嗚…」

令人心疼的聲音將阿斯蘭理智喚了回來，他停止動作，綠瞳看著淚眼迷濛的她，微笑。

──不行，不能繼續下去。

以前額輕抵她的，他呼了一口氣，輕扶她躺下，拉起薄被蓋住金髮小貓咪。

「阿斯蘭……」

滿臉通紅，卡佳里不懂他的舉動，不過還是乖乖地躺在床上，側身望向他。

「睡覺。」

想疼她，但現在還不是時候。

至少，現在不行。何況小貓受了傷沒完全痊癒，而且她對他方才做的事情，根本不懂……

──就暫時……維持現況吧……

「嗚……阿斯…」

「我會在這兒陪妳，乖，快睡。」

一句話堵斷她要說的，哄著她，伸手撥開遮住她視線些許金髮，並輕撫她肩上包紮部位。

先讓她好好休息，等傷口癒合，順道將她三天來的疲憊一次清除乾淨。

其他的，等到她恢復後再說吧……

小貓眨眨眼還沒褪去紅暈的臉蛋埋入被窩蹭了幾下，妥協。雙眸望著他，小手卻緊抓著他衣角不放，彷彿怕他逃跑。

「……不要離開……」

小聲叮嚀，打了個小呵欠，知道他在旁邊她的心情開始鬆懈下來，睏頓睡意陣陣湧上。

「不會離開。」

「要守信用……」

聲音漸弱，琥珀半瞇著。

「會守信，我保證。」

靜默。

──真好，他保證會待在自己身邊……

阿斯蘭的一句話讓小貓更加放鬆，完全闔上眼簾，卡佳里安心地平穩氣息，三天的警覺和擔心一掃而空，出現的睡意佔據腦袋，至於恍惚接近熟悉疲累。

……那……她要睡了喔……

「…阿……斯蘭……」

不知是已睡著或是習慣，她迷迷糊糊地咕噥，身旁的藍髮少年答完兩句又聽見她在喚著自己的名字，保持笑容，挑眉。

「嗯?」

又什麼事?

「……喜歡……」

發出均勻呼吸，沒有其他聲音了，只見聽完她末音的阿斯蘭似發呆般僵直，綠瞳直看已陷入熟睡的小貓咪。

她剛剛……說了什麼!?

──她說……喜歡……?

卡佳里喜歡他?

一臉的不敢置信，外加形容不出的欣喜感，滿溢少年心頭。笑容擴大，一手撫上自己額際，那抹同床上正熟睡小貓一樣暈紅色，迅速顯現於俊臉上。

她已經了解到……自己對她所做的行為，是出自於喜歡?

然後，也承認自己喜歡上了他?才會對他說……

一時之間，杵於旁邊思索這令他驚訝的事實，而後嘴邊笑容更深，回神過來看著床上的金髮人兒。

「祝妳……有個好夢……」

很高興，這件事實，已經明顯的讓兩人關係明朗化。阿斯蘭低頭湊至她耳邊，以柔和聲音輕道，並上前，於小貓臉蛋上輕啄了一下。

「晚安，卡佳里。」

「詩河!!」

銀髮男子衝出學弟房間將大門大力甩上，快步追著已走遠至電梯門口等待的女友，但她像是躲避他似地，急忙步入電梯按下關門鈕。

「KUSO!!」

差一點和瞬間關起的門面撞上，吃了閉門羹，緊急煞住腳步。想也沒想回頭往旁邊安全梯衝，一口氣由七樓奔到一樓，並趕在電梯門開啟之時擋在門口。

慢了一、兩秒打開的電梯，白色身影擋住去路，這下子她連躲的機會都沒有，前者一手抓住她手臂將之拉出狹小空間，站定。

「放開我……伊薩……」

後者使力掙扎，似乎不想面對男友，伊薩克火氣一來，想不透女友為何理由試圖逃開自己。

「KUSO!!詩河!!住手!!」

大喝一聲，止住女友逃脫動作，詩河聽了他的暴吼反常性地全身僵直，停止一切動作，菫色眼眸對著他。

──她到底是怎麼了?

從那天第二次對上靈立來襲後，態度變得很怪。

不發一語，常望著窗外思考抑或發呆，有意躲著他、躲著自己的目光，甚至……避開了與自己單獨相處的時機。

「妳在躲什麼?」

感覺女友異樣僵住身子，平穩氣息，淺藍同樣對看她，伊薩克一字一字地清楚問著。

兩人分開，之後她受重傷，等自己療傷完加上卡佳里的治癒力轉回清醒，卻拒絕他的攙扶。

他以為，那只是一時間沒有回神的反應。

「我……」

垂下視線，發出單音，聲音，卻哽於喉頭。

緊握電腦的手微微顫抖，眼底冷靜被一抹極深悲傷佔據，闔起眼簾企圖掩飾眸中情感，頭垂得更低，牽扯那原本嗓音，吸口氣盡量放輕，想令他察覺不出自己語氣上的改變及怪異之處。

「……沒有。」

KUSO!!沒有才有鬼!!

銀髮男子知道她根本沒對自己說老實話，嘖了一聲，雙掌搭按女友肩頭。

她現在的態度，宛若當時自己找到受重傷的她，與她第一次見面時的那種感覺，那時的詩河，沒有求生意念，在她眼中看到的只有絕望──

還有想死的悲哀。

「詩河，抬頭。」

一句命令，卻換得沉默。後者依然低頭，對他輕搖了搖。

能跟他說些什麼?

原本死在自己懷中，他面前……那名跟在自己身旁時而撒嬌的妹妹美玲，已經復活的事情?

不想相信，也不願去相信，復活的她……已經不算是以前的她了。

被改造實驗體，而且，與他們為敵。

──根本，不可能下得了手。

一見到她，內心猶豫不決。而理智與施捨不了的感情所衝突的下場，只會危害到大家寶貴性命。

下定的決心。

屬於不存在的事物存在著，對自己而言，還有何意義?

那只是……不存在而已。

「詩河!!!」

不聽自己的命令，伊薩克氣急敗壞地喊了一聲，雙掌緊按住她的肩。

「……我活著的意義……是什麼?」

幽幽地，詩河輕聲問道，原本低下緊閉的紫瞳抬起，悲傷情緒完全佔滿了眼底，擁有的冷靜已不復在。

他告訴她，活著是要做應該做的事，那是價值之一。

當初，任憑生命於手中逝去，已經立過了誓不再使事情重蹈覆轍，不再令自己喪失了應該救人的權利。而自己本身也因為這〝應該做的事〞，忘卻悲傷，忘卻回憶，存活下來。

──活著就是存在的價值。

可是，「那些價值……代表的意義，又是……什麼?」

一旦起頭消失的事物，讓她立下決心的事物，卻已不復存在的事物，如今，預料外出現在自己眼前。

她根本沒想過……

因為那不可能發生。

不過，這不可能的事實已成真變為了事實，她還要繼續朝那定下目標前進嗎?即使，自己認定無法達到──

「告訴我……伊薩克……」

曾經，他的思考及想法打動了她，捨棄死亡。是他給了自己〝活下去〞的理由。

現在喪失了最初驅使自己存活的目的，她還得……繼續掙扎下去?

代表的價值……以及意義……

──KUSO!!

一個擁抱，緊緊的，伊薩克在下一刻將女友摟進懷中。

怔住，感受屬於他的氣息，輕闔眼簾，原本強忍住的淚水於眼眶打轉落下，隱藏於內心深處的脆弱無疑地顯露出來。

沒有放聲痛哭，輕輕抽噎表示自己內心感受，極度並無法承受的悲傷。耳邊女友的啜泣，銀髮男子冷著臉，藍眸底端也有著些許黯淡色彩。

從小到大，唯一讓冷靜如冰的他應付不來的，就屬女生的淚水。而現在女友正在自己懷中掉淚──

他厭惡這種聲音!!!

吸氣，平穩情緒，心底暗自連罵了好幾個KUSO，壓低音量及音調。

「詩河，靜靜聽我說。」

視線望著緊閉的電梯門，並沒有看著她。

「暫時別開口。」

先讓她冷靜情緒，他現在也想對她說些極為重要的話。

懷裡的微些蠕動，代表同意。

她輕點頭，闔著眼，安靜地傾聽他規律沉穩的心跳。

「活下去，並不只有代表價值。」

有一半意義是為了自己，虛無的她們、被製造出來的她們，原先就已失去了那一半確信自我的意義，不歸屬任何生命，真正的生命。

支撐她們的，是融合完成後另一半的存在。雖然兩人生命並無連接於共同一點，但一旦認定了對方，自己願意跟隨他，直到其中一方死亡為止。

「價值存在，包含意義。」

缺少完全，而另一半觸及不到的光明，他決定緊緊握住，交還予她。

雖不知道她為了誰，什麼事而苦惱著、傷心、感到絕望，他不強求讓他了解，不過他希望。

她，能為了本身、自己而活。

「妳的存在，對我而言就是價值，至於意義……」

有點不好意思地清了一下喉嚨，可疑潮紅迅速爬上伊薩克面無表情看似冷淡的容顏，視線還是盯著前方。

「存在本身等於了意義。意義，沒有理由。」

為了他而存在，他要她存在著。目標失去了，也能夠往前、向前步去。

──這是他對她的希望。

張開眼睛，晶紫沏著淚光倒映男友側面的紅暈，淚水悄聲滑落，默默地將帶淚臉蛋靠於他胸前，嘴角扯起一抹微笑，垂下的雙手輕回抱了擁住自己的他。

「伊薩克……」

感覺他非常地不自在，不過他想表達的心意，她已經深深感受到了。

她存在，活下去，對他是個意義及價值──

沒錯。

兩人要一起走過難關，扭轉宿命，他會陪著她。

「……謝謝你。」

女友道謝，抱住她的銀髮男子嘖了一聲。

「KUSO，所以不准再哭了!!」

語氣轉強，是為沒有意義的怒吼。看到那些擾人的水滴真的很火大，卡佳里一個就夠頭痛了，連帶幾乎不會哭泣的她竟然也哭給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