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咦咦!?」
卡佳里張大小嘴，可能是聽到血腥部份害怕之類的，不清楚為什麼突然出現這種動作，小手抓住圍住自己的浴巾。
「所以拉克絲其實也不知道…到最後是誰解決了那個縱幻嗎?」
她先昏迷了，然後想要保護她的煌在緊要關頭也失去了意識…
─…所以是誰啊?
「啊啦，給小卡猜。」
笑吟吟地，粉色長髮人兒將小貓咪握著的浴巾重新固定，於旁邊架子上取下另一小條，似乎是擦頭的毛巾，想罩住卡佳里帶著濕氣的金黃髮絲。
但頑皮金黃貓兒卻微嘟嘴，躲開了。
「我不要猜…」都要她猜…
她又猜不到。
「要聽後面。」
─她想聽啦，要不然她不要拉克絲幫忙擦頭髮。
閃得遠遠的，坐在浴盆旁邊，卡佳里耍著小孩子脾氣故意跟拉克絲鬧著玩。
她是說真的。
後者眨眨眼，微笑依舊地走向前，不過前者開始往後縮。
「小卡過來就說，好不好?」
似乎不喜歡猜，但又在同自己耍脾氣。了解卡佳里的個性還沒成長完全，拉克絲連哄帶騙保持微笑，想用這方法讓她過來擦頭髮。
再不擦乾，等會兒會感冒的。
連帶的，「小卡不過來，阿斯蘭可是會傷腦筋喔。」
「…真的?」疑問，聽見熟悉名字，小貓疑似有預備回來原處的意圖了。
「嗯。」
還是微笑。
想了想，再看看拉克絲的笑容，妥協。
卡佳里乖乖地包著巾子，怯怯地緩步靠近她回了原位。
粉紅長髮少女伸手輕輕替小貓開始擦拭髮絲，毛巾纖維觸碰臉部惹得金髮人兒一陣癢，嘻嘻偷笑出聲，又開始閃躲。
「…啊啦…小卡…」
這樣躲她，她沒辦法幫她擦乾啊。
再伸手，小貓咪不乖地，多半原因是在於怕癢，往後一退轉身，帶著開心又害怕的表情開了浴室的門，往外衝出─
「阿斯蘭阿斯蘭阿斯蘭!」
找救兵去了。
……
─是全身的痛。
等到自己張開眼睛，清醒，已經是一天半之後的事了。
全身的痛震醒了自己，尤其為左臂靈核所帶來的強烈感應。紫瞳聚焦，眼前純白讓他知道，自己回到了總部。
─總部醫療區。
…總部…他…
─任務…
混亂成一團的思考集中，所有昏迷之前的記憶重回。
縱幻…歐魯卡…
─縱幻!!!
煌心底一抽，反應告知自己沒完成某件事，由病床上整個人跳了起來。
後一秒自己做的蠢事自己承擔，牽連的痛令棕髮靈立將身軀縮成一團，疼得齜牙裂嘴。
痛…好痛…
體內臟器如同錯移顛倒，上下絞翻。
菫色雙眼因感覺緊閉，咬牙吸了幾口氣想讓痛楚緩和下來，突然自己正上方傳來的自動門開啟聲，及隊長熟悉音調，稍微轉移了自己的注意。
「呦!!小兄弟醒了!!!」
語氣爽快地道。煌聽見勉強抬頭，只見金髮男子雙手環胸，對他露出爽朗笑容，而在他身邊的所屬虛無瑪琉，也對自己微笑。
身後自動門關起。
「穆…大哥…」
─任務。
「…任…」任務呢?
他沒有完成，他交代給自己的事情，必須做的事。
沒有完成。
「那個你不用擔心。」搔搔後腦，金髮男子安慰性輕拍他綁著繃帶肩頭，幫他立起枕頭，身邊瑪琉上前扶著少年半躺。知道他想問的，隊長打斷他的話給了他回答。
「縱幻成功處理掉了。」
多虧他的壓制及訓練成果戰鬥技巧，一位剛成為靈立的候補生少年，沒殺過任何人照理說會對消滅縱幻這動作有所怯步。
但現在眼前的他，卻在自己交予任務後，成功擊潰兩名敵人。
雖然他不知道戰鬥經過到底如何，可是依煌的表現，第一次出任務的成果，於靈立隊成立以來，為頭一遭。
在任務幾近危險困難處境之下，反轉情況。
他創下了最高，也是無人達到的紀錄。
─果然是他所看好的隊員啊。
「任務結束。」
當自己療完傷與轉醒瑪琉再次融合趕往戰況現場，所看見的情景是兩名縱幻已死亡、尼可‧阿瑪菲陣亡，而全身浴血的煌為最後一名。
僅存的，自己的隊員。
似乎體力不濟或是能力出現問題，與拉克絲解除融合狀態，毫無反抗能力。
靈立和虛無身上都有傷勢，最後一名縱幻趁這機會要施予最後致命一擊。
身為隊長的自己哪能看著最後一位隊員喪命?操控體內能力抵擋住歐魯卡攻擊，再五道棕光引開敵人注意，於自己休息後良好狀況下瞬間解決目標，完成任務。
其次趕緊呼叫醫療隊至現場急救，將煌及其虛無送回總部醫療區救治。
以現況來說，躺在病床休養的煌經過醫護人員檢查結果，一些戰鬥造成的外傷及另一部分內傷。外傷只需要休息幾天，以虛無融合渡給靈立的快速復原力就能痊癒，但…
「…小兄弟。」
─另外一個，情況不像他如此輕微。
因傷口失血過多，目前還在搶救中。
而上頭下了一個無理的要求，讓他選擇的要求。
原本聽見任務成功，神情好轉的褐髮少年抬首，紫瞳中的情緒，有些微微改變。
隊長不想說，還是得告知。
─然後…讓煌…
去考慮。
「剛剛檢驗出…你的虛無能力缺陷…」
一併檢查出來了。
「是因為融合力量，虛無本身太過強大，所以─」
煌的內傷，是拉克絲本身造成的。
─那就是她所擁有的缺陷。
「會對你產生反蝕。」
反蝕，傷害操縱虛無能力的靈立。每當融合超過時間，會導致體內器官受損出血。而這一次的反蝕程度極輕微，還好並無嚴重損傷。
可是下一次就不敢保證了。
─…所以…
心口悶疼及倏地湧上的，那時的劇痛…最後自己硬撐還引發止不住咳血，那一連串的反應是因為…
─拉克絲的…缺陷…
她…
聞言，逐漸平靜的黯紫，微微張大。
想到了一件，自己清醒後沒有發現的事。
瞳孔收縮。
…拉克…絲…
─從剛才張眼到現在，都沒有看到她。
「穆大哥…她在哪裡…?」
「…………」
環胸的隊長接下來沒答話，藍眼沉下無言，也似乎不想告訴他，他的虛無傷勢狀況有多糟。
眼神會意，煌知道前輩給自己的訊息，是個不想說出口，而且沉重的事實。
「…隊長…」
一字一字地，開口，少年表情很鎮定，也很嚴肅。
對上司的平常稱呼，改變。
「我、的、虛、無─」
語氣沒有憤怒、沒有著急，有的只是異常穩定，菫紫底部跟著浮顯了…
「…在、哪、裡?」
異於之前那個性溫和的自己，複雜且微帶著淡淡說不出的悲傷。
─他的虛無…他…
還有她…
「…她在急救室。」
見穆打定主意，即使煌情緒失控揍他他也不說，身後的瑪琉輕聲回答。褐髮靈立一收到正確位置，原本躺於床上的他立刻翻身跳下床，完全不顧身上強烈的劇疼往外衝去，留下了隊長及其虛無。
「小兄弟!!」
來不及抓住隊員，少年身影下一秒消失於門後離去，穆懊惱地回頭看著站在自己身旁微笑的她。
「瑪琉，妳…」為什麼要…
「告訴他，才是正確的吧。」
深棕雙眸視線停留於自動闔起門板上，女子回看他收起爽朗面色凝重的表情保持笑容，且起步自顧自地開了自動門。
「…選擇是讓煌去取捨，而不是你啊，穆。」
現在正處於危險狀況的拉克絲，才是煌的虛無。而煌是她的靈立，抉擇也應該由煌去決定一切。
─她才是他的虛無。
「不過…這個選擇實在是…」
語意深長地嘆了口氣，知道她的意思，穆後腳一跨與她一同走出房間，往煌跑的方向走。
對他，一個十幾歲就成為靈立的少年、個性溫和的他而言。
必須面對這麼多，兩難的選擇，還關係到自己的虛無處境。
對他而言，對她而言─
「…太殘酷了。」
硬拖著帶傷身軀直直向前奔跑，煌以身體所能負荷的力量，快速抵達了急救室。
實驗醫療人員一見到是他，其中一名直接向前。
「決定好了嗎?」
問了一句，沒頭沒尾的問題。
─他在說…什麼…?
怔愣，少年看著那名醫療員，停下自己腳步。
要他決定…什麼東西?
於後頭跟上的穆，知道他完全不了解涵義，只是拍拍煌的肩頭。
「等會兒會跟他說明，先讓他進去。」
對著問問題的人下達命令，隊長懂得先後順序，後者明白點頭伸手開啟急救室門鎖。
煌轉頭望向他。
「先進去吧。」
打啞謎似地，也沒立即同他明說。穆說完話之後，身旁瑪琉輕推了煌一把，兩人與他一起踏進解除氣閥門內。
潔白之中，儀器及管線佈滿空間，密密麻麻遍佈地面，於室內中央為一擺設看見的一平檯上─
他的虛無，安安靜靜地躺在那兒。
─拉克絲…
粉色長髮人兒如同沉睡般陷入昏迷，失去光澤的髮絲不規則地披散於檯面。
原本因殘殺後復原良好的紅潤臉蛋變回毫無血色，經過剛才急救手術後，嬌弱身子僅僅以一條薄被覆蓋。被縱幻撕裂的腹部，清楚看出急救後的新縫合線補上，顯眼且蜿蜒。而為了維持正常呼吸及生命狀況，醫護員替虛無戴上氧氣罩，並在她身上插入安置了一些延伸人工插管。
顯示生命儀器，規律嗶嗶聲代表她身體一切狀況，在空蕩室內迴盪。
─和任務執行，所聽到隊友陣亡的聲音同樣刺耳。
菫紫看到了檯上的她。
─他說過…一切都不要緊的…
那一瞬間，少年只是呆看著自己處於昏迷的虛無，內心某處一小塊屬於脆弱的地方。
那防護壁，崩解。
異常冷靜的情緒動搖，視線突然之間模糊。
─…向她保證過…不要緊的…
可是…他…
他…
紫瞳褐髮少年沒有說話，忍住了差一點落下的自責淚水，緩步向前，靠近。
他沒有做到，答應她的事，必須做的事。
完全只將隊長交予自己的重要任務放在眼裡，而對她的承諾，拋在後頭。
─他…
平檯旁站著一名實驗醫療員，似乎等待煌的前來。
見到他走近，他走到他面前，將手中拿的平面電腦，遞給了為重傷虛無的所屬靈立。
「做出決定後請告知，我們在外頭待命。」
與前幾分鐘另一位實驗員一樣，對他說出不解之言，隨後與煌擦身而過離開這空間。
但後者，已經不想去顧慮這些了。
─以為…自己能保護的…
守不住。
記錄電路板上的數據，跟在觀察室第一次看到的數據相似。出任務之前，拉克絲身體狀況呈現的不穩定，雖然傷口復原程度極佳，可是那還沒消退、因傷勢感染的高燒又再度竄了上來。再生遲緩劑效用在她體內一直沒有減退現象，同樣地拖延著傷口癒合速度…
以為成為靈立，救了重傷瀕死的她，就不會再讓她受到任何痛苦。
─但是，他錯了。
卻還是，保護不了。
保護不了隊友，保護不了好友，保護不了尼可，保護不了─
自己的虛無。
因為自己的一時衝動，以及錯誤判斷。
而且這次…
─自己還無法救她。
單膝跪下，伸手輕握那置於檯上，昏迷著的虛無左手。
─…拉…克絲……
對不起…
「…對…不起…」
─他沒有能力…保護好她…
對不起…
「對不…起…」
強忍於眼眶中的淚水潰堤，棕髮少年將她幾乎無溫度的冰冷柔荑輕置於自己留下淚痕的頰面，低聲哭著，向自己的虛無道歉。
保證沒事的…他說過的話…
然而，剩下的，最後的，只有道歉。
以及靈立自責後悔的淚水。
─些許…
…些許的光芒。
─……哭…
哭泣…有人…
…有…人在…哭……
誰在…
─誰…在哭…?
一點點光芒，黑暗中，聚集。
………
─煌他在…
…他…在哭…
聚集。
─…別哭…不要…
…煌…
聚集。
…不要…哭…
再聚集。
─煌…
貼於哭泣靈立娃娃臉邊的，屬於她的冰冷小手，倏地微微抽動了一下。
感覺到動作的棕髮少年，微張晶紫，抬眸看著依舊沉睡的她。
─…煌…
聚集。
下一秒，原本處於昏迷狀態的拉克絲，輕顫羽睫，隨著儀器改變跳動頻率響音漸高，勉強且奇蹟似地稍睜藍瞳。迷濛天藍雖然參雜混沌，但卻隱約可以看見煌掛著淚水、未成熟的面容。
─別哭…
輕輕地，也似乎盡了全力令撫著臉頰的左手做出動作。彷彿想替他拭去淚水般，以纖細指腹輕劃了少年左邊面頰，靠近眼窩的部位。
─…不要…哭…煌…
隔著氧氣罩，無聲地，喚了他的名字。
『煌…』
她在喚他。
見她張開了眼，高興地緊握住她唯一能活動的左手，也忘記了哭泣，看著自己的虛無。
「拉克絲…」內心見到虛無暫時轉醒而稍微舒開了些，但也著急地，褐髮紫瞳靈立眼底，透露出的自責隱藏不住。
─…不要哭…
朦朧中看見他擔心神情，為了她身上所受的苦而哭泣，蒼白臉蛋漾出想令自己靈立放鬆的甜美微笑，如同初次學會如何對他嶄露笑容那時，一模一樣。
─不要…哭…
身為虛無，自己的存在，也不具有任何價值。
…所以…沒關係的…
也不用後悔…為自己而自責啊…
…拉克…絲…
─她在…對自己笑…
是在告訴他，不必自責擔心，所做的事…嗎…?
後悔當初，自己造成的結果。
還是…
「…小兄弟。」
身後的穆，在旁看了許久，終於出聲。而煌並沒有因為聽到叫喚回首，視線與虛弱的她對望。
大掌握著她的，沒有放開。
還是…
「…是不是有事情還沒跟我說的?」
背對隊長，少年知道他有事情想告訴自己，沉默了一下，以略帶哽咽嗓音問道。
從剛才急救室門口以及進來後的實驗員，向自己問的問題，穆想對他說什麼事，可是一直在等待適當時機。
煌不是傻瓜，也了解有重要事情告知。
然後，金髮男子表情凝重地嘆氣。
「到外面去…?」說。
「不。」
立刻回答，自己心裡隱約明白這是重要通知，而且有關於自己虛無的。還是看著平檯上意識不太清楚的拉克絲，於止住淚水流逝黯紫眼底，複雜深沉。
「在這裡就好。」
她屬於自己的一部分，不是外人或單一虛無。
─所以有資格和他一同聽接下來所要說的通知。
他要拉克絲一起，在這裡。
再嘆口氣，無奈地搔亂自己一頭金黃短髮，穆妥協也清楚煌的意圖及堅決思考，「好吧…」
那就在這裡說。
只不過等會兒他的虛無反應會如何，還有她的想法…
開口，「剛才跟你說了，有關虛無〝缺陷〞的問題…」
對身為拉克絲靈立的煌，今後身體上會是個負擔─
一旦融合超過限定時間，就得承受反蝕所帶來的痛苦。
─無論是融合前，還是融合後。
「…力量太強會對我身體引發反蝕。」
煌平靜地接完話，而似乎是聽見自己本身對他會造成傷害，被少年握住的小手抽了一下，但隨即又被煌微收掌心緊包住安撫。
─煌他…
不要緊的。
看著天藍聞言後所湧上的情緒，棕髮靈立擦乾娃娃臉上所有淚痕及未乾水珠，對自己的虛無露出平常溫和微笑。
─…不要緊的。
現在身軀內傳上的陣陣疼痛，是與她融合過後的證明。
這點痛，和躺在平檯上手術完後的她，與死神搏鬥的她，比起來根本微不足道。
─拉克絲至今所受的苦…比自己要深得多…
轉頭面對身後隊長。
「上頭要你選擇…」他真的不想講這種令人難過的事，凝重表情沒變，穆道。
讓他再次面對抉擇。
「…放棄原有虛無重選一名，或者…」
放棄等於讓生命還未脫離險境的虛無，除去身上所有醫療資源隔絕，放其漸漸死去消失。這樣如上頭所願少消耗醫療資源在虛無身上，再令煌選另一名虛無與之融合。
雖然不保證融合是否成功，但是可以免去之前戰鬥中，得承受虛無反蝕的風險。
相對的…就是不去急救虛無，急救拉克絲。
「維持現狀。」
而反之的維持現狀，靈立要有心理準備。今後出任務融合時間調配，以及萬一超出限制時間反蝕缺陷的痛苦。
只要眼前的煌一下決定，外頭待命人員會依照他所做的抉擇結果做出下一步動作。
…放棄…原有虛無…
聽到隊長所說的，接下來的話，紫瞳不可思議地微張。
─他們要他放棄她…!?
靈立站起身，鬆開了握住她的雙手，握拳，挺直劇疼的身軀，眼底堅定不變，卻沒有說話地只是看著自己的上司。
穆同樣地，沒有出聲，給他考慮時間。
是上頭下達這樣的選擇命令，自己無法改變什麼，只能遵照命令告知他，讓他選擇。
最終出來的結果，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虛無。
再度沉默。
急救室中，這段時間，只有醫療儀器及呼吸維持器運轉嗶嗶響音。
煌…
天藍視線模糊順著他站起的方向，勉強將意識停留於棕髮少年筆直站立的背影上。
選擇。
─自己擁有的缺陷，讓他難受，甚至於之後任務中會有生命危險的可能性大幅提高…
屬於無的存在。
虛無的自己，沒有價值。
為了她的缺陷而受傷，為了她而承受非比常人的反蝕痛苦。這樣對具有價值的他而言，不值得的。
─不值得的。
想活下去，只是自己，身為虛無唯一的、小小的奢求。
和他在一起。
…但……
─現在，這點希望的微小奢求，無法決定。
似乎…要被捨棄了呢。
那名縱幻說得對，虛無是不具有價值的存在，即使就這樣幻化為無，也沒關係的。
因為無不存在。
─…屬於不存在的她…消失…也只是遲早的問題…
遲早會消失的。
消失了…也無妨。
…所以…他的選擇…
「…我……」
緩緩地，開了口，煌打破寂靜。
選擇。
…不要她了…嗎…?
悲哀，卻無法決定一切。
迷濛天藍泛出淚光，於絕望想法同時流落。
遲疑了一下，少年黯紫眼底了解事實及意義，複雜中與些許悲傷混合。他知道自己的虛無同樣也聽見了一天前，任務執行時縱幻所說的存在道理。
但是，那道理…
不適合套用於自己的虛無身上。
在自己的認定上，不是。
微微回首，對正在看著自己做出決定的她，維持安心溫和笑容。
然後，再次看著自己的上司。
「我的虛無…」
堅定情緒沒有任何改變。
─這是他的答案，他的選擇。
棕髮靈立深深吸氣。
「只有拉克絲一個。」
─一直都是。
是他選擇救了她，讓她活下去，那現在再任自己決定一次，也是給予相同答案。
─拉克絲是自己的虛無。
她是他的虛無，不會改變。
永遠不會。
明顯且堅定的回應，令隊長恢復爽朗笑意，按下手腕呼叫器，通知外頭待命人員，新任靈立的決定。
『…煌……』
為…什麼…
淚水模糊影像，看著自己的靈立轉回身，走回檯旁再次蹲下。
…為什麼…
大掌伸出，撫上她失去血色細嫩臉蛋，輕輕摩娑，而後同上一次夢境中，溫柔心疼地，替她拭去淚痕。似乎看見她淺藍中透露的不解及淡淡哀傷，微笑。
為什…麼…
「是我選擇了妳…我不想…」
紫眸中，同樣地，充滿痛心及複雜悲哀，情緒浮上。
─本來，就是一開始的選擇。
而且在她融合意識之中，也答應，願意當他的所屬虛無。
「…我不想…失去妳。」
在第一次的任務，失去了尼可，失去了一半以上的夥伴…
他不要連同她一起失去。
─這是他的希望。
「拉克絲願意，我就不會放開。」
一手輕握她的左手，掌心下移至鎖著代號鐵環的虛無纖細右臂，找到冰冷固體唯一縫隙，輕輕按下。
喀嚓清脆聲響，少女感覺手臂重量一輕，代表自己名字的鏽銅正式與她分離。
親手拆下，證明自已的信任及肯定。
拉克絲有能力成為自己的虛無。
他承認了她。
─他的…拉克絲…
既然，以歐魯卡所言，以及他們的認知。虛無是無的存在，也不具有任何價值…
既然這樣，既然如此─
「…我會讓妳，成為不是〝無〞的存在。」
只要消滅縱幻，消滅所有逃脫的實驗體。
全部消滅之後，拉克絲就能擺脫那無法存在的價值，為虛無的無價值。
現在，自己找到了成為靈立的理由，不像以前毫無目標盲目向前。
─為了他的拉克絲。
這是他成為靈立的理由。
接到通知的待命醫療人員同一時間進了急救室，依照靈立的決定全力給予虛無治療。少年讓出位置拿開鐵環，掌心在她發燙的額際停留許久，最後，完全放手退到後頭。
煌…
淡淺天藍靜靜地止了淚，迷迷濛濛，望著站於醫療員人群後頭的棕髮靈立。
望著他，他的眼眸及稚氣未脫的娃娃臉上。
突然成熟的臉龐，菫紫雙眼表達的堅定情緒加深。
─…是…那抹菫紫…
躺於檯面上的她，隔著氧氣罩，再次地，勉強向自己的靈立展開笑顏。
為了她，為了自己而立下的誓言，少年在一夕之間成長了許多。
─…為了…她…
逐漸，疲累感湧上。
天藍輕輕眨了眨，抵抗不了濃厚睡意，安心地，闔上了眼。
她知道…他會在旁邊…守著自己…
─在夢境中看到的晶紫色彩…是…
溫和黯紫。
─是他…她的靈立…
…煌……
那顏色，令自己感覺溫暖，感覺希望，就如同…
該打的頑皮小野貓真的需要處罰。
一出浴室的景象令煌和藍髮少年聊天中斷，傻眼，金髮人兒只圍了一條浴巾就衝出來找阿斯蘭。然後後頭關門的她、自己的虛無變成了一身慘狀。
除了小貓玩水全身濕透之外，連帶的拉克絲也被波及到了。以致於現在身邊與他並肩而行的粉色身影，同剛才跑出來溼答答的小貓咪一樣，身上衣物沒有一處是乾燥的。
雖然他有教導卡佳里基本戰鬥原則，遇上敵人該如何應對，遇到攻擊就要適時反擊回去…
但絕對不是教她用在打水仗上頭。
─…就是因為這樣…他才不太願意讓拉克絲來照顧卡佳里…
還好阿斯蘭有多拿一條浴巾，要不然之後拉克絲因此而感冒，自己鐵定會回去找頑皮小貓算總帳。
當然，剛才已經先半開玩笑地以搔癢〝修理〞了卡佳里一頓。其一是逗她開心一下，最近一連串發生的事大家心情都不太好；另外一個理由是真的想幫自己的虛無〝報仇〞。
因為拉克絲絕對不會對卡佳里動手。
稍微同金髮小貓鬧了一段時間，交給接下來換手的阿斯蘭，卡佳里應該會比較乖一點才對。
─現在得回女生宿舍讓拉克絲換件衣服。
「啊啦，煌，在想什麼?」
見他一臉陰沉，周圍氣氛散發警告，感覺身旁的他似乎為了某件事而悶悶不樂，頭上披著巾子的粉紅長髮少女微微側頭，微笑輕聲問道。
「是小卡嗎?」
─不要再講她…他現在就是為了那隻野貓頭痛…
煌停步，旁邊的她見狀也跟著停了下來，兩人站在走廊上。
垂首，迎上與自己身高有微些差距的她，視線望著笑盈盈的秀氣臉蛋良久，一瞬間垮下肩。
小貓咪行為舉止是自己首見的頑皮第一，但總覺得被卡佳里耍真的很蠢…
─快瘋了，卻聽到她義正嚴詞說不是道理的道理時，哭笑不得。
然後又看到自己的虛無臉上掛著笑容問他問題，自己心裡想生氣或什麼的可是就是氣不起來。
拉克絲以前最好是那麼好動，已經習慣虛無乖順動作的自己，根本管不住卡佳里。
反正現在他們離開後，後續全給阿斯蘭負責。
─幫他教訓不乖的野貓。
「不是…」
悶悶地回了一句，少年伸手將罩住粉色溼濡秀髮浴巾拉好，以防滑落。自己也不知道要說些什麼，只好回身想繼續向前。
屬於她的纖細雙手突然向上，輕撫他表情不太好看的娃娃臉。
以及自己沒發覺已微擰住的眉心。
─怎麼…了…?
她的動作令他愣了一下，沉下表情轉為呆愣疑問。
「…煌的表情，變豐富了呢。」
似乎從來沒出現過，至少自己似乎沒看過他滿臉問號神情。漾著笑容，粉紅長髮人兒輕聲出口。
以前的他，為了她，也為了自己所立下的誓言而努力地想達成抓取目標。平常只會對她露出熟悉溫和笑容外，其他的表情鮮少表達顯露。
只有紫眸中偶爾出現的淡淡哀傷，旁人難以解釋的複雜，以及悲淒。
但自從由靈立變為縱幻，與阿斯蘭他們成為了夥伴找尋新的方向及方法，一起奮戰後，和卡佳里在一起生活，煌有了某些改變。
─表情…變豐富了?
一聽拉克絲如此說自己，還是處於呆愣，「…是啊……」是吧，他沒有否認。
這點真的想說不也不行，畢竟沒有人弄到他哭笑不得過。
和自己在一起的拉克絲絕對不會。
棕髮少年腦袋維持停機狀態，然後兩三秒理解了自己虛無的話中含意，嘴角跟著上揚。
「小卡她…就像溫暖陽光…吧。」
自己的感覺。
雖然很頑皮，喜歡到處亂跑讓大家傷透腦筋，活蹦亂跳的像個小孩子對他們扮鬼臉，嶄露非常開心且如同陽光照耀的天真笑容。
在她身邊的人無論是誰，應該都會覺得內心被什麼東西滿溢的感覺。
大家喜歡這種感覺，尤其是阿斯蘭。
─這就是自己對卡佳里的結論。
身為虛無的金髮人兒，也能夠天天快快樂樂地繞著大家打轉。
現在成為縱幻的自己，理解到的，相同信念卻走不同道路，試圖扭轉所謂存在命運。
他和她才會在這裡，有著新的夥伴，對抗舊有靈立。
打破之前自己理念道路，但是依舊是相同的目標。
─為了身旁的她。
然後，也為了卡佳里。
─是陽光…
他的形容，對金髮人兒來說，好貼切。
…陽光……溫暖光芒…
「…煌…」她又喚了一聲。
陽光嗎?那他…
─對一開始身為虛無身份的自己來說，也是光芒呢。
「嗯?」
眨眨眼，紫瞳看著，不解。
天藍閃動，嫻靜笑容更深。
「你也是，煌。」
─只不過…
他的陽光與卡佳里的不一樣。
「什麼?」還是疑問。
「煌也是溫暖陽光…」
陽光，帶給她的希望之光，就如同…
「…清晨的…晨曦…」
對，與這個相同。
「是曙光。」
乍現的光芒雖然不像卡佳里的金黃耀眼，但是她的曙光，屬於自己的曙光，一定是那抹令自己安心的深邃黯紫。
─為她帶來了希望的黯紫。
「…是嗎…」
拉克絲這樣形容自己，終於了解她所說的，煌不禁莞爾，同樣地露出那熟悉的溫和笑容。
─原來…
自己，是她的光芒。
充滿暖意的紫瞳，看著微抬首對自己依然笑著的虛無。
─…他的…拉克絲…
順其自然地，低下頭，褐髮紫眸少年闔眼，傾身吻住眼前人兒帶笑唇瓣。後者微微地吃了一驚他突然的舉動，而後在後幾秒會意過來，他的意思。
─…同卡佳里解釋阿斯蘭的動作一樣…煌也是…
對自己…
輕輕地，閉上清淨天藍─
曙光，照耀。
BACK END